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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zie
  1. 挪威的森林

    [img src="null"] [audio src="http://mu6.me/file/null"] 她带他走进她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租房,租金不多,房间也小,他只能侧身走过狭窄的门廊。 只是因为M记人太多了,所以找个地方消耗掉早餐,并且他也有兴致参观这间租金超便宜的房间。 而她则高度敏感、神经兮兮地注意到隐喻的涵义。不,她把猫从脑子里赶走。 他们在仅有的空间里进餐,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别误会,他们并不是恋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不可能成为恋人。因为她比他大许多的关系;或者,或许这只是世俗的偏见;又因为不慎的原因来往过密,被许多人误解了。 而误解往往可以影响真实的想法。 她真的想不懂为什么还要和他来往。越往下聊,越是志不同道不合。而他的脑内剧场已经开始转动,很奇怪的,硬是把这房间里住的两个女孩的身体想在了一起。 “接着说。”她这么淡淡地评论道,或许仅仅出于好奇,或许从来不在乎。 话题穿越到男人和女人对感情和性爱的理解与兴趣。女性比较重视前戏,而男性更愿意直奔主题。然而这也只是世俗的想法。 “只怕超过了你的底线。”他拒绝了。 节操么……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争论了一番谁的底线比较低,争论的目的不明确,似乎只是要赢,要证明自己的底线比对方低,其实毫无好处。他是学生物的,对于生物行为毫无道德底线。而她,出于长期的心灰意冷,作出了奇怪的举动。 她扼住他的手腕,拽不动,于是使出了前年自卫术课堂上学到的技巧,就力一推,把他摁倒在床上。 “底线……这种东西,”她没有说完,就骑在对方身上,居高临下,享受着片刻的胜利。 他想翻身,只是那样可能会把她弄倒在地上,磕坏了脑袋。他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唇已经凑近了他的耳朵,雪花般轻盈的话语:“现在看看,是谁比较没节操?” 她正要坐起来,欣赏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却感到脖子后面一股力量钳制了她。温热的手掌,并不很亲切,这就是对方的应答。 很久以前,有人教过她怎么去亲吻,表达爱意。但她也只亲吻过别人的脸颊和额头。她学会了动作,从来没有学会感情。 而他什么也没有学过。 她告诉他,室友不会回来,于是他们脱了衣服。 并不足以叫人惊讶。这些他们都见过,只是在课本上,在实验室里。现在呢?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生气地说,“你那样子一点也不羞涩,好像做惯了一样!” 这只是她毫无激情吧。已经很久了呢。 但是当你身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是很难假装的吧。 “刚才说学生物的是谁?”她提出。 过程并不那么令人满意,但既然没有人介意,也不必追究。她又想起了那个隐喻:女孩将男孩带进自己的房间,毋宁说密室,阴暗潮湿、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 血液流向身体的某个部位,集中在那里,一种让人感到窒息的兴奋。激素和电流传遍全身,时间和空气似乎失去了意义。 两头动物在密室里互相撕咬,较劲,最后谁也不会胜出。 她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晚上,当室友酣睡的时候,她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其实也跟一个梦差不了多少。 但是他们没有再频繁相见。或者说,直到一周之后,他又擅自约她吃饭。 “这么说,我们来试试别的吧。”锁了门之后,她平淡地说。 他怨她丝毫不做调查,没有贡献,而她没有反驳。依偎在他胸膛上休息的时候,她努力不去想什么,因为即使她想了,那也不会是当下在面前的人。 她试图将她的生活割裂,将隐秘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和整个世界割裂开。 而他正要把隐秘的精力带进他的世界。 一个月过去了,他俩已经达到某种默契。学校里相遇的时候根本不会说什么,手机里有一个号码是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能打的,除了特定的某个周而复始的时间,或者说,星期六的早上九点钟。 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想当初明明是因为很轻松不必多想而走进的,而现在什么都不能想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而他却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有时候会走神,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并不是他想要的女孩,甚至可以说是她毁了他,但他又何尝没有毁了一个女孩? 床单并不是洁白的。 于是他提出那是最后一次。 她也答应了。 他在她身上用力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她强迫自己回应他,就像平时在学校在班里强迫自己以欢颜待人一样。她并没有感到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要假装?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独自坐在星河的高处俯瞰。她享受温度,享受重量,更享受颤动和刺激,可是非要她说什么的话,很抱歉,做不到。 他想起之前臆造过的女性反应。她脸红了,他能听见她的心跳,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失了。是他做得不够好吗?他偶尔会这么问,可是得到的总是否定的回答。也是,她并没有如他先入为主的偏见,有过许多经验,问了也是白搭;可是这回他真的愤怒了,能不能不要总是这种不认真无所谓的表情! “我们试试别的吧。”她这么说。 然后门锁响了。她不让他弹开。 她说,今天没有锁门,室友要回来。 “你跟她讲了我俩的事情了吗?” “没有。” 不要紧,这是最后一次。 室友试图说服自己,并不需要如此的惊讶。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只是之前太天真了。 偶尔不合时宜地调侃一下,却会遭到白眼。 室友亲眼看见他和她曾经很要好,后来生疏了。室友还偶尔和他吃宵夜,没敢提起她,一切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样子;而她只是解释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室友终于作了一个决定——要搬走,留下一片空间。 她没有解释,由得室友离开。 然后一个人住着。 秋天来了。
  2. 伟大征程

    死亡是更伟大的征程。不知在哪里见过这句话,感觉上像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末章,但是翻开的时候似乎没有找到。只是这让我想起了伟大征程上的故事。  想起来这个故事对任何人并没有任何好处,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妨八一八。虽然很无聊,但在这个停不了雨的秋初,倒是可以打发打发本来已经不多的时间。 有这么一个女孩儿,出生在远离伟大征程的偏远山村,只有足够的体力和补给翻过雪峰才能看见伟大征程上的一马平川。很明显她没有。她管自己叫陆离,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女儿,父亲终日酗酒,也不好好管理生意。陆离小时候就在邻居鞋匠家帮忙,虽然算不上体面工作,连学徒也算不上,但也算在帮补家用。这些都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前的情况,总结来说就是,家境贫穷,缺乏家庭温暖,却自小很懂事。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一个突然的事件把之前这一切都扭转了。按理说,山区偏远,与城市、与伟大征程航道唯一的关联只有车队和贸易。山村给城里供应粗糙的手工制品,当然这些原材料将要进行彻底的进一步加工;伟大征程上英雄的传说通过游吟诗人带到最遥远的角落。而吃人的魔怪是怎么样也渗透不到山村来的。但是一个漩涡出现了,它将陆离和她父亲连同破落的酒馆一同卷进了地底,卷进了——不为常人所知的紫金大殿,魔鬼的宫殿。  做这一切的是陆离失踪的母亲,毋宁说是母亲的鬼魂。此前陆离只知道母亲在她年幼时便离开,上伟大征程追求自己的梦想去了。陆离不知道的是,母亲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是女巫,在森林里从烈火中诞生并大声呼救的引诱过往男人们的妖魔;由于得不到精灵的祝福,死后归于紫金大殿,终日疯狂咆哮奔走,不得安息。  这也将是陆离的命运,因为陆离只是凡人的女儿,终有一天会死去;她却同时是女巫的孩子,魔鬼的子民,死后将落于同样的下场。  所以母亲才要离开丈夫和年幼的女儿,踏上伟大征程,因为在伟大征程的终点,传说中,是精灵的隐形堡垒;她要恳求精灵的宽恕,乞讨精灵的祝福,因为她爱上了凡人,甚至曾短暂地忘记自己的身份,她要为自己和孩子求饶。  然而她死了,死于伟大征程,或许是死于魔怪的血盆大口,更可能是死于贪婪的同道人的刀下。失去了理智的怨灵终日咆哮,终于将日思夜想的家人也困在了地底。  由于具备女巫的血统,陆离逃脱了紫金大殿,然而父亲只能被囚禁,等待腐坏。 这才是陆离在伟大征程开始前的故事。 讲这个故事的是谁呢?我想大多数人都是从游吟诗人的口中听来的吧,只当作是一支忧伤的歌,或许是哪个忧郁诗人在冷雨秋风中做了一个梦,又或者折合着影射,讲的是真实的事情;叙事诗的最后,陆离的结局是这样的:当她和她的朋友,耗尽鲜血和汗水,得以进入传说中精灵的堡垒——有的说,她得到了精灵王的宽恕;有的说,她受到了驱逐,在伟大征程上沿途反复叙述她的故事;有的说,她在精灵的城池得到了永生的席位;有的说,她和她的黑暗同伴,只有一个能得到救赎,而她选择了死去,在紫金大殿徘徊;但我更相信这样一种结局——精灵拒绝了他们的请求,相依着共同度过暗夜的永恒。但不论结果如何,终究不过是一场更伟大的征程,至于终点在哪里,对于他们,或者平凡如我们,无论是谁,从来都不可能知道得确切吧。  陆离从紫金大殿里爬出来,又累又饿,奄奄一息。她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孩,随时会被路过的野兽吃掉,也不会有好心的路人停下来收养她。然而她却活下来,混进车队在各路城市游览,最终定居在钟城,寄住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寄住家庭的女儿,米莉安,恰好和陆离同龄,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她的父亲死于一场事故,事故的原因是两个愚蠢的伟大征程挑战者,他们在城墙里挑起一场决斗,最终让修墙的工人用生命买了单。米莉安家里经营一个小型的药水店铺,给伟大征程的挑战者提供补充体力和各项战斗指标的药水;虽然对这伙流氓没啥好感,但这就是整个伟大征程沿途城市的经济。基本上所有的营生都围绕伟大征程进行,即便是偏远的山区也脱离不了干系,不是么?  米莉安一直渴望着到帝都,考取皇家学院,接受高等教育。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植物学家,研究帝国壮丽山河的花花草草。而陆离,虽然嘴皮子上一直不屑于伟大征程征服者的流氓行当,却总也解不开一个心结;她怕死,甚至比谁都害怕,因为她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死亡——没有任何盼头,没有任何期待;要么享受平凡的一辈子,接受永恒的折磨,要么狠狠赌一把,追随母亲的选择,踏上伟大征程,恳求精灵的宽恕,很可能死在路上。米莉安的母亲的病逝让两人不再有牵绊,竟然决定了——相约在帝都。米莉安追求她的最高学府,而陆离则孤身一人挑战伟大征程。 帝都是伟大征程的起点,也是各路挑战者接受训练的地方,出征的地方。说起来,伟大征程一带,沿途地形奇诡,风光绮丽,算是帝国境内最奇妙的地方;然而大约在伟大征程开辟的时候,魔怪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魔怪在伟大征程上出现了,他们抢夺商队,吃人,并且有着无法理解的妖力。要战胜魔怪,则需要一定资格的魔法师或者战士,平常人通过普通的体格训练根本无法独自穿越险境。尽管如此,伟大征程沿途仍然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十三座城池,保证伟大征程的征服者和其他人能够沿路休息。伟大征程的相关产业逐渐占据了整个经济命脉。 要作为挑战者踏上伟大征程,需要接受帝国认可的训练,资格考试,购买新手出发包裹,这一切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陆离和米莉安并没有这么多钱,她们连出发前往帝都的钱都不够。米莉安的母亲身患重病,需要高昂的医疗费用,两个女孩只能日夜拼命地工作。一天深夜,陆离在漆黑的小巷里遭遇了她们将来旅途中最重要的朋友——一只觅食的吸血鬼,望川——他无意中将陆离带进了久违的紫金大殿,而陆离得以在迷宫中找回了阔别的父母,也因此他们维持着朋友间的来往,直到那一天,当米莉安的母亲葬礼完成,两个女孩对前路一筹莫展的时候,望川提出资助两人完成各自的梦想。 他们如愿来到了帝都。起初,事情进行得似乎很顺利。陆离和米莉安各自展开了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相约相见,聊聊过去,聊聊梦想。但米莉安实际上并不快乐;她出身贫贱,无法真正融入贵族的上流生活。陆离也并不顺利;尽管魔咒功夫掌握得很好,却无法召唤影从,不能通过资格试,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生未受祝福吧。因此,在某种催化剂的作用下,米莉安放弃了学院之路,决定在陆离和望川的保护下,代替陆离取得挑战者的资格,而陆离和望川择扮演她的影从,由此三人一同上路。 听起来是个虽然有所曲折,但并不坏的开始。在陆离和望川的保护下,米莉安得以逃脱魔怪的突袭,开展她的草药研究。在路上享受各种美妙的风光,遇见各色各样的人,虽然偶尔为了钱花在哪、路线怎么走之类的事情有过小争执,米莉安却拥有最具备战斗力,也最忠诚的影从。他们顺利地走过五座城池,却在分道口遇到了矛盾。陆离和望川从未将自己的黑暗身世告诉单纯天真的同伴,而米莉安也逐渐被望川的气质所吸引。在陆离一再保证自己和望川之间仅仅是朋友关系之后,米莉安鼓起勇气表白了,所遇到的却是婉拒;望川的理由当然是出身问题。人类与紫金大殿的子民相爱的后果,已经在陆离身上得到完全的体现了,但米莉安不理解这一点。她误以为自己在成全最要好的朋友,而任性地跑开了,却在这种关头,陆离的女巫身份暴露,她被拘留了,审问了,即将在广场焚烧,回到火焰中去;而她身边并没有一个朋友。即将面临的死亡让她措手不及,紫金大殿已经做好了欢迎的架势——幸而,同样是暗夜的子民,在一道阴影中望川将陆离劫下刑架,三人隐姓埋名继续上路。  在漫漫旅途中,陆离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对望川的情感的苗头,但这似乎是对米莉安的背叛,而她也强迫自己相信着单纯的结伴关系。然而米莉安一直以来心存芥蒂,终于在第九座城池,荒凉的镜之城决意独自离开。她在郊外的战斗中受了重创,被救回来之后已经忘了大部分与陆离和望川之间发生的事情,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尽管并不放心,他们却带着遗憾分手了,并将米莉安交托给久经沙场的伟大征程战士,星罗。星罗曾经是米莉安和陆离儿时的玩伴,因为一场意外而失踪在茫茫森林,这也是当时陆离脱离车队留在钟之城的主要原因。没有人想到星罗还活着,并且成了一名可靠的战士。他承诺余生会好好照顾米莉安。而陆离和望川背身离开,相信这是对米莉安最公道的结局,却也叹息终究没有机会将自己的身世坦诚相告。  他们依然坚强地战斗着,终于找到了隐匿的精灵城池,而伟大的征程也接近了尾声。多少年来,寻找精灵城池的人类并不多,找到的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人选择了财富和权力的道路,并在那条无尽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在路途中,他们已经见过不少。精灵的城池里生活着所有有幸找到这里的人类,他们都凭借着伟大征程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与坚毅,获得了永生的席位。然而污秽的生灵,是否也有乞求祝福的权利?我们不得而知。相关故事的版本太多,后来者又添加了太多的细枝末节和个人价值倾向,让它更具有情节性、吸引力或者教育意义,最终使得故事不过成了伟大征程路上游吟诗人的又一首荒诞不经、光怪陆离叙事诗。不过是个无法证实的传说而已。
  3. 寄给逝去的夏日

    说起来,第一次见网友,是在2009年的夏天。去参观一座天主教教堂,还拉上了两个同学。 说起来网友的现实聚会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有趣呢。 或许只是为了见同一座城市的不同的人。 同样的人,因为在同一座城市,之后又见了两次面。 第二次则是两年后的魔都,也是夏天。也参观了一座天主教教堂,捎上了某个在当地读书的同学。 异乡果真有不同的感觉。 我还以为有第三次,第四次。期盼着,期盼着。在伦敦的深夜邂逅了不认识的哥特。虽然略有拘谨,但仍算是尽兴。 然而却自己搞砸了一切。 这件事情我说不清楚。尝试过很多次,和身边的人谈起,却总感觉词不达意。事情是有多简单,言语是有多复杂,而我仅仅决定忘记一切,翻过这一页,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但毕竟从2007年开始就常常眷恋的地方,终于将我放逐。 或者说,假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无论如何都要正视现实?
  4. 肇始

    该从哪儿说起呢?  是始于那个平静的下午,在那高悬于半空中的浮岛城市之上,当两个女孩第一次相见而注定了命运的连结,当其中那个翡翠短发和瞳仁的神秘女孩——文静、不苟言语,却被发现偷偷在孤儿院的围墙下用禁术点燃了魔法的火焰;另一个女孩,富商的千金,因为读书不用功、缺乏朋友激励,而在年轻的继母的陪伴下来到孤儿院,拣选乖巧的同龄女孩作为同伴收养;而正是这位年轻的继母,蓝宝石的眼睛看穿了魔法火焰的本质,因着她作为前剿灭黑巫术邪教小队长官的身份,坚定地要收养这个来历不明、身世崎岖的女孩——种种巧合引发了此后的相识与离散,历险和悲伤?  不,故事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人的命运并不会由一个简单的巧合注定;若不是有着之前的因缘,也不会引发后面的悲剧。我也试着将时光倒退三年,而那是一个昏沉的早晨,抑郁的山体,阳光当然不如高空中的浮岛上那般明媚,甚至连风也带着哀苦的气息;因为这样一来,故事就开始于一座臭名昭著的监狱,隔绝于社会,藏匿在远离文明的深山之中,关押着十恶不赦的罪犯——大家所知的,若干年前被剿黑队一举歼灭的黑巫术团体黑教会的余党。但故事并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另一桩罪恶的责任人。在尘封的档案室里,呆头呆脑的狱司打着哈欠从关押普通犯人的牢房中抽查案例进行复审,却发现抽中的十岁女孩并没有任何档案——是怨屈?是误解?一个简单的决定,改变了女孩的命运,也不知道是将错误的事情纠正,还是错上加错。从这儿开始陈述故事,或许会为女孩的身世更添一份神秘感;然而对讲清楚整个来龙去脉,却没有太多帮助。 于是我们寻找另一个时间点,一个更加意义重大、具备历史性的着眼点——那么时间再往回翻三年,在后来已经被城市所遗忘了的广袤大地,北方森林边缘的村庄,一场惊心动魄的剿灭战——这儿正是另一个重要的命运交汇点,甚至被喻为旧时代的最后一页;因为,在这个寒风凄厉的晚上,困扰着公国政府已久的黑巫术团体被正式拔除,顽抗分子被歼灭,核心成员被抓获,而专门负责灭除组织性黑巫术行为的机构剿黑队也宣告功成身退。这当然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义务高兴。激战之后,年轻的剿黑队长官行走在死亡笼罩的大地上,心里充满着惶惑不安。她担心着碰到一个萦绕她已久的鬼魂,来自她不可告人的过去的阴影,却碰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两个翠绿眼睛的孩子。恻隐之心和责任,还混有某种重要的心结,让她下令把孩子们带离他们父母的尸体,送到孤儿院去;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空中的浮岛,孩子们和她的部下之间发生了扭打,小一点的那个男孩子掉到悬崖之下,茫茫天空之中,而大一点的那个女孩被当作残留党羽、狠心地送去了半山上的监狱,从此失去了光明与自由。这一切,年轻的夏并不知情,直到多年以后,在陪同名义上的女儿软佩莎在孤儿院拣选乖巧的女孩儿、陪伴学习和生活的时候,才从院长郝夫人那儿听说了多年前的一幕;然而她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试图取挽回造成的伤痛;这样一来,被收养的孩子的身世,才总算有些眉目;尽管这还不能算是一切的开始。 关于银发金瞳的美男子——野狼子易际,和旗阳家的长女旗阳美加之间的相识、相爱与结合,总得说些什么吧?关于夏丽加不为人知的过去,总得说些什么吧?关于那场旷日持久的黑巫术和公国政府的对抗战,总得说些什么吧?可是区区一个开头,又能说些什么呢?再说了,一切的肇始——社会的分化,大众与巫术的对立——血统和责任的源起——或许更要追溯到千年前,那个白狼神与人类相恋的传说呢——在那个故事里,暗黑森林中,孤独守候的白狼神诞下独眼的子女,世代相互仇杀,只为取回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异色的瞳仁。传说有许多版本,无法一一考究;然而这样一来,岂不是扯得太远了吗? 那么,还是回到那个平静的下午,当夏日的一缕微风吹动会客室的窗帘,软佩莎的目光落在易露的照片上的那一刻吧。 软佩莎的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商人,经营着公国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日后的许多时候,软佩莎要自豪地给易露介绍父亲公司的产品,而易露只会浅浅地一笑,因为,在她看来,空间类的科技,不过是人类贪图方便的捷径;而咒术类的科技,则更加剥夺了人们用自己的力量操控魔法的自由。但软佩莎不会服输,她会坚持要易露把话说清楚,于是易露违背了对夏小姐的承诺,又一次悄悄触动了被公国所禁止的魔法——这一切将要发生在宁静的夏天,如同稀罕的微风,搅动平静的生活。 但如果,此刻软佩莎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易露的照片上,而是挑了另一个女孩——黑头发,大眼睛,乖巧的周莹,或者浅茶色长发,脸上长了雀斑,看上去成熟大方的黎歌,这个夏天也许就能消停得多了。具有发明家天赋的双胞胎哥哥们不会在外出回家的时候被谈吐奇怪的小妹妹吓一跳,欺负自己妹妹的把戏不会被轻易识破,或许他们中的一个依旧会爱上家里的新成员,或许不会,至少后果不会一样。 此刻,无论是软佩莎,还是夏小姐,抑或是尚未走进我们的视线的易露,谁也不会料到,秋季开学以后,会有一个可怜的年轻人,在黑巫术的驱使下,在学校附近为人占卦,试图改写他人的命运;她们更不会料到两颗龙蛋将要落在人类的浮岛,宣告飞龙仍掌管着天空的主权;夏小姐的部下,一个精通医治之术的焦黑队员,会眯起他质疑的小眼睛,重新审视手头的线索,并将发现夏小姐和易露身世的秘密;倘若在孤儿院的会客室里,四面雪白的墙壁之下,事情的走向稍稍偏过一个角度,叫夏小姐没有留意到这个绿色头发的女孩,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再有一次机会,允许目光稍微偏移,或许能够挽回一切。 洁白的窗帘翻腾在天花板不远处。对于浮岛的夏天而言,这算是一个起风日。 然而房间里的时间像是不愿流淌。夏小姐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那一个瞬间,乃是永恒。如果她足够留意的话,整体意义的现实,包含了唯一事实的过去和未来,或许就要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她会看到软佩莎因为尝试危险的魔法而受到了伤害,而易露因为涉嫌教唆软佩莎使用禁术而被带走;夏小姐将要拼命维护她所爱惜的一切,即便为此她要吐露出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也在所不惜;然而她无法扭转已经发生的一切,无法抹去软佩莎受到的伤害,也无法阻止易露对这个表面光洁的公国社会失去信心;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将要不得不承认,命运站在她所逃离的黑暗的一方,他们彻底胜利了。她会看到多年前记忆犹新的那一幕,当她决意为了逃避加入黑教会的誓盟仪式而赶在十岁以前乔装离家,而温柔体贴的姐姐知道这一切;虽然不舍,但姐姐用她高明的咒术帮助夏逃脱,从此,她们再也没有相见,直到在战场上生死相隔。要是夏足够细心的话,她会捕捉到这瞬间的闪回,相信在这毫无关联的场景下,过去的梦魔仍然会化作一滴泪水滑落她的面庞。 大概要在一秒钟之后,夏就要留意到那孩子——绿得几乎有点耀眼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睛。花不了半秒钟她就能猜出来,这是姐姐的孩子,是当年那个女孩儿;头脑里将要迅速形成一个决定,甚至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决意如此,然而那是非理智的、违背誓言的;她曾经在脱离家庭的那一刻发誓,永远不再回头,和过去的一切脱离关系;然而她做不到。在战场上遇见姐姐的尸体,她软弱了;再一次遇见姐姐的孩子,她心软了。从此,她将不断原谅易露所做的一切,因为她将会在女孩儿的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到阳光底下,对一切无所适应,那样孤独,那样无助;即便到了最后,在那敞开的窗前,面对已经明知故犯了太多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女孩儿,她仍然愿意伸出手,去挽留。这一点,倒是在相遇之前,就早已注定了的呢。 而那个女孩儿,我们故事的主角,此刻并不知晓发生在她命运中的转折。 她继承了最优秀的血统——黑教会的天才少年,名噪一时的野狼子易际,还有负责掌管圣物的旗阳家族的美丽长女——却命中注定幼年丧失双亲——并非为剿黑队所杀,而是死于同门之手,死于内部争斗。六岁时她便悄悄跟踪父母参与秘密集会,同时展现了优秀的魔法才能;正因为此,她才成为最年幼的黑教会成员,与众多教徒分享着圣物黑本子上的咒术连结。然而,家庭的剧变,三年隐形人般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格外孤傲。因为心底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来自不同的世界,并不能够轻易与人推心置腹。她做不到。她或许是一个怪物,然而同伴们对最浅显的道理视而不见,岂不是如同目盲? 她怎会想到,有一个家庭将愿意无条件地接纳她,把她视为亲密的一分子,给她带来多大的希望。早年的家庭生活,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印象中那个金发的女人并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心;夫妻之间心意相通,共同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事业,从来不需要孩子的介入。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需要这样的生活,需要和家人在一起,享受手足的陪伴与支持。她更不会想到,在得到了这一切之后,一场意外又要摧毁她的信心,而来自她从来都不信任的黑教会的祭司的三言两语,却将要狠狠地钻到她的心底里,让她跃跃欲试,悄悄走进夏小姐的地下室,确认了黑本子的模样。 倘若她单是预见到了这些,依旧不会猜到不久之后她会与自己失散的弟弟相逢;她已经忘却了他,因为那时候他太小,她并没有太多留意,也没发现自己丢失的珍贵的小刀就在他的手里。将会发生一场争执,小刀曾经是她加入教会的纪念品,施用各种高级咒术的媒介,又将在那场政治中成为她的战利品,跟随她回到浮岛上的世界。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而这一切不管是否掌控在她的手里,此刻,在这故事的开头,她依旧一无所知。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定格,定格在那一刻,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中了咒语的狱司或许还会在街上发疯,扭曲他人的命运;飞龙的警钟或许仍然会拉响,人类与飞龙的领空争夺战或许在所难免;但时间若是静止在这一刻,那些悲伤的未来便不会到来。软佩莎偶尔会梦见她死去的生母,但却不会在草坪上追逐一道幻象的光,直到晕厥;软佩莎的哥哥们常常做那些天才的小实验,也偶尔到未开化的异世界去溜达,却不会错吻一双涂了毒药的唇,痛苦地抽搐;夏小姐会过着她悠闲的主妇生活,偶尔操心孩子的功课,却用不着重装上阵,重操旧业,更不需要揭旧伤疤;她的余生将要永远以夏丽加的身份生存下去,无论在哪里也不会再接触到“旗阳丽加”这个决心忘却的名字;而易露——是的,她的一生会少了许多色彩,不会遇见那些可爱,可笑,令人哭笑不得的人和事,不会有机会遇见那些她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不信任她的人,伤害她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去伤害谁,或者在泥泞的森林旁驱动复活的咒语,也不需要在误伤了深爱她的少年之后,效仿弟弟,纵身从窗口跃下,坠落三万米的高空。她将一直在那凝止的一刻里,在空无一人的阅读室,翻动无人问津的书籍,摄取古代的智慧。 倘若一切从未发生,那么也就不必承受致命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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