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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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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始

该从哪儿说起呢? 

是始于那个平静的下午,在那高悬于半空中的浮岛城市之上,当两个女孩第一次相见而注定了命运的连结,当其中那个翡翠短发和瞳仁的神秘女孩——文静、不苟言语,却被发现偷偷在孤儿院的围墙下用禁术点燃了魔法的火焰;另一个女孩,富商的千金,因为读书不用功、缺乏朋友激励,而在年轻的继母的陪伴下来到孤儿院,拣选乖巧的同龄女孩作为同伴收养;而正是这位年轻的继母,蓝宝石的眼睛看穿了魔法火焰的本质,因着她作为前剿灭黑巫术邪教小队长官的身份,坚定地要收养这个来历不明、身世崎岖的女孩——种种巧合引发了此后的相识与离散,历险和悲伤?

 不,故事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人的命运并不会由一个简单的巧合注定;若不是有着之前的因缘,也不会引发后面的悲剧。我也试着将时光倒退三年,而那是一个昏沉的早晨,抑郁的山体,阳光当然不如高空中的浮岛上那般明媚,甚至连风也带着哀苦的气息;因为这样一来,故事就开始于一座臭名昭著的监狱,隔绝于社会,藏匿在远离文明的深山之中,关押着十恶不赦的罪犯——大家所知的,若干年前被剿黑队一举歼灭的黑巫术团体黑教会的余党。但故事并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另一桩罪恶的责任人。在尘封的档案室里,呆头呆脑的狱司打着哈欠从关押普通犯人的牢房中抽查案例进行复审,却发现抽中的十岁女孩并没有任何档案——是怨屈?是误解?一个简单的决定,改变了女孩的命运,也不知道是将错误的事情纠正,还是错上加错。从这儿开始陈述故事,或许会为女孩的身世更添一份神秘感;然而对讲清楚整个来龙去脉,却没有太多帮助。

于是我们寻找另一个时间点,一个更加意义重大、具备历史性的着眼点——那么时间再往回翻三年,在后来已经被城市所遗忘了的广袤大地,北方森林边缘的村庄,一场惊心动魄的剿灭战——这儿正是另一个重要的命运交汇点,甚至被喻为旧时代的最后一页;因为,在这个寒风凄厉的晚上,困扰着公国政府已久的黑巫术团体被正式拔除,顽抗分子被歼灭,核心成员被抓获,而专门负责灭除组织性黑巫术行为的机构剿黑队也宣告功成身退。这当然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义务高兴。激战之后,年轻的剿黑队长官行走在死亡笼罩的大地上,心里充满着惶惑不安。她担心着碰到一个萦绕她已久的鬼魂,来自她不可告人的过去的阴影,却碰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两个翠绿眼睛的孩子。恻隐之心和责任,还混有某种重要的心结,让她下令把孩子们带离他们父母的尸体,送到孤儿院去;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空中的浮岛,孩子们和她的部下之间发生了扭打,小一点的那个男孩子掉到悬崖之下,茫茫天空之中,而大一点的那个女孩被当作残留党羽、狠心地送去了半山上的监狱,从此失去了光明与自由。这一切,年轻的夏并不知情,直到多年以后,在陪同名义上的女儿软佩莎在孤儿院拣选乖巧的女孩儿、陪伴学习和生活的时候,才从院长郝夫人那儿听说了多年前的一幕;然而她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试图取挽回造成的伤痛;这样一来,被收养的孩子的身世,才总算有些眉目;尽管这还不能算是一切的开始。

关于银发金瞳的美男子——野狼子易际,和旗阳家的长女旗阳美加之间的相识、相爱与结合,总得说些什么吧?关于夏丽加不为人知的过去,总得说些什么吧?关于那场旷日持久的黑巫术和公国政府的对抗战,总得说些什么吧?可是区区一个开头,又能说些什么呢?再说了,一切的肇始——社会的分化,大众与巫术的对立——血统和责任的源起——或许更要追溯到千年前,那个白狼神与人类相恋的传说呢——在那个故事里,暗黑森林中,孤独守候的白狼神诞下独眼的子女,世代相互仇杀,只为取回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异色的瞳仁。传说有许多版本,无法一一考究;然而这样一来,岂不是扯得太远了吗?

那么,还是回到那个平静的下午,当夏日的一缕微风吹动会客室的窗帘,软佩莎的目光落在易露的照片上的那一刻吧。


软佩莎的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商人,经营着公国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日后的许多时候,软佩莎要自豪地给易露介绍父亲公司的产品,而易露只会浅浅地一笑,因为,在她看来,空间类的科技,不过是人类贪图方便的捷径;而咒术类的科技,则更加剥夺了人们用自己的力量操控魔法的自由。但软佩莎不会服输,她会坚持要易露把话说清楚,于是易露违背了对夏小姐的承诺,又一次悄悄触动了被公国所禁止的魔法——这一切将要发生在宁静的夏天,如同稀罕的微风,搅动平静的生活。



但如果,此刻软佩莎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易露的照片上,而是挑了另一个女孩——黑头发,大眼睛,乖巧的周莹,或者浅茶色长发,脸上长了雀斑,看上去成熟大方的黎歌,这个夏天也许就能消停得多了。具有发明家天赋的双胞胎哥哥们不会在外出回家的时候被谈吐奇怪的小妹妹吓一跳,欺负自己妹妹的把戏不会被轻易识破,或许他们中的一个依旧会爱上家里的新成员,或许不会,至少后果不会一样。


此刻,无论是软佩莎,还是夏小姐,抑或是尚未走进我们的视线的易露,谁也不会料到,秋季开学以后,会有一个可怜的年轻人,在黑巫术的驱使下,在学校附近为人占卦,试图改写他人的命运;她们更不会料到两颗龙蛋将要落在人类的浮岛,宣告飞龙仍掌管着天空的主权;夏小姐的部下,一个精通医治之术的焦黑队员,会眯起他质疑的小眼睛,重新审视手头的线索,并将发现夏小姐和易露身世的秘密;倘若在孤儿院的会客室里,四面雪白的墙壁之下,事情的走向稍稍偏过一个角度,叫夏小姐没有留意到这个绿色头发的女孩,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再有一次机会,允许目光稍微偏移,或许能够挽回一切。


洁白的窗帘翻腾在天花板不远处。对于浮岛的夏天而言,这算是一个起风日。


然而房间里的时间像是不愿流淌。夏小姐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那一个瞬间,乃是永恒。如果她足够留意的话,整体意义的现实,包含了唯一事实的过去和未来,或许就要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她会看到软佩莎因为尝试危险的魔法而受到了伤害,而易露因为涉嫌教唆软佩莎使用禁术而被带走;夏小姐将要拼命维护她所爱惜的一切,即便为此她要吐露出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也在所不惜;然而她无法扭转已经发生的一切,无法抹去软佩莎受到的伤害,也无法阻止易露对这个表面光洁的公国社会失去信心;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将要不得不承认,命运站在她所逃离的黑暗的一方,他们彻底胜利了。她会看到多年前记忆犹新的那一幕,当她决意为了逃避加入黑教会的誓盟仪式而赶在十岁以前乔装离家,而温柔体贴的姐姐知道这一切;虽然不舍,但姐姐用她高明的咒术帮助夏逃脱,从此,她们再也没有相见,直到在战场上生死相隔。要是夏足够细心的话,她会捕捉到这瞬间的闪回,相信在这毫无关联的场景下,过去的梦魔仍然会化作一滴泪水滑落她的面庞。


大概要在一秒钟之后,夏就要留意到那孩子——绿得几乎有点耀眼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睛。花不了半秒钟她就能猜出来,这是姐姐的孩子,是当年那个女孩儿;头脑里将要迅速形成一个决定,甚至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决意如此,然而那是非理智的、违背誓言的;她曾经在脱离家庭的那一刻发誓,永远不再回头,和过去的一切脱离关系;然而她做不到。在战场上遇见姐姐的尸体,她软弱了;再一次遇见姐姐的孩子,她心软了。从此,她将不断原谅易露所做的一切,因为她将会在女孩儿的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到阳光底下,对一切无所适应,那样孤独,那样无助;即便到了最后,在那敞开的窗前,面对已经明知故犯了太多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女孩儿,她仍然愿意伸出手,去挽留。这一点,倒是在相遇之前,就早已注定了的呢。


而那个女孩儿,我们故事的主角,此刻并不知晓发生在她命运中的转折。


她继承了最优秀的血统——黑教会的天才少年,名噪一时的野狼子易际,还有负责掌管圣物的旗阳家族的美丽长女——却命中注定幼年丧失双亲——并非为剿黑队所杀,而是死于同门之手,死于内部争斗。六岁时她便悄悄跟踪父母参与秘密集会,同时展现了优秀的魔法才能;正因为此,她才成为最年幼的黑教会成员,与众多教徒分享着圣物黑本子上的咒术连结。然而,家庭的剧变,三年隐形人般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格外孤傲。因为心底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来自不同的世界,并不能够轻易与人推心置腹。她做不到。她或许是一个怪物,然而同伴们对最浅显的道理视而不见,岂不是如同目盲?


她怎会想到,有一个家庭将愿意无条件地接纳她,把她视为亲密的一分子,给她带来多大的希望。早年的家庭生活,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印象中那个金发的女人并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心;夫妻之间心意相通,共同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事业,从来不需要孩子的介入。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需要这样的生活,需要和家人在一起,享受手足的陪伴与支持。她更不会想到,在得到了这一切之后,一场意外又要摧毁她的信心,而来自她从来都不信任的黑教会的祭司的三言两语,却将要狠狠地钻到她的心底里,让她跃跃欲试,悄悄走进夏小姐的地下室,确认了黑本子的模样。


倘若她单是预见到了这些,依旧不会猜到不久之后她会与自己失散的弟弟相逢;她已经忘却了他,因为那时候他太小,她并没有太多留意,也没发现自己丢失的珍贵的小刀就在他的手里。将会发生一场争执,小刀曾经是她加入教会的纪念品,施用各种高级咒术的媒介,又将在那场政治中成为她的战利品,跟随她回到浮岛上的世界。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而这一切不管是否掌控在她的手里,此刻,在这故事的开头,她依旧一无所知。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定格,定格在那一刻,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中了咒语的狱司或许还会在街上发疯,扭曲他人的命运;飞龙的警钟或许仍然会拉响,人类与飞龙的领空争夺战或许在所难免;但时间若是静止在这一刻,那些悲伤的未来便不会到来。软佩莎偶尔会梦见她死去的生母,但却不会在草坪上追逐一道幻象的光,直到晕厥;软佩莎的哥哥们常常做那些天才的小实验,也偶尔到未开化的异世界去溜达,却不会错吻一双涂了毒药的唇,痛苦地抽搐;夏小姐会过着她悠闲的主妇生活,偶尔操心孩子的功课,却用不着重装上阵,重操旧业,更不需要揭旧伤疤;她的余生将要永远以夏丽加的身份生存下去,无论在哪里也不会再接触到“旗阳丽加”这个决心忘却的名字;而易露——是的,她的一生会少了许多色彩,不会遇见那些可爱,可笑,令人哭笑不得的人和事,不会有机会遇见那些她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不信任她的人,伤害她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去伤害谁,或者在泥泞的森林旁驱动复活的咒语,也不需要在误伤了深爱她的少年之后,效仿弟弟,纵身从窗口跃下,坠落三万米的高空。她将一直在那凝止的一刻里,在空无一人的阅读室,翻动无人问津的书籍,摄取古代的智慧。


倘若一切从未发生,那么也就不必承受致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