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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只渔笼

俞永富

要不是同道跑步的老汉猜测黄鳝笼时连带提起渔笼,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一段生活,那一片风景,那一只渔笼,怕都要被忘怀了。

我所追忆起的渔笼,不是小巧的便携式的渔笼,而是甬江入海口设置在岸边滩涂上的大渔笼。

十余年前,那一带的滩涂还没被大量填埋。我所就职的那家纺织公司就在甬江入海口的东岸,与镇海招宝山风景区遥相呼应,镇海港码头的起吊塔就矗立在江对岸。每当夕阳将落,泛红的江边,呈现出天江一色,温暖人心的诗情画意。

只要不是寒冷的冬天,大家都愿意到江边的堤坝上去走走,或坐下来谈天,看日落,看起吊架不停地运转;也会褪去鞋袜,去宽阔的滩涂里捉小蟹,捉跳跳鱼,手持小竹竿或小木条,从小泥孔里猛挖下去,结果总归是徒劳无益,然而大家玩泥巴的乐趣不减。

无论坐堤坝上观赏,还是在滩涂上漫步,也或趴在公司靠西边的窗口上了望,那江边用一张大渔网围成的风景,总是吸引着大家的眼球,也总是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

公司里的员工都不是海边生长的,对那一片渔网怎么网鱼都不了解,陌生的事物特别吸引大家去了解,陆续到那边去玩过的同事,回来总是说,那儿如何如何好玩,诱得我也对那里心驰神往。

同事小张毕业于上海某纺专,他与我是较早进该公司的职工,都担任部门领导。该公司起步不久,面临困难重重。我俩和小徐,还有一个不常住宿的小车司机同居一室。那里文化娱乐缺乏,除了打几圈麻将,就是看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当时条件特差,还是用铝丝弯起来自制成天线,仅能收得一两套电视节目,屏幕上雪花飞舞,即便这样,仍然吸引大家摊开席子席地而坐,围住这个宝贝,观看入神。

有一天傍晚,我和小张闲得无聊,就踱到滩涂上玩去。

毫无目的地慢踱着,即使凑近那张大渔网,也是东瞅瞅,西张张,摸一摸渔网,扶一扶竖杆。

那渔网有长长的两道,呈喇叭口,开口朝向大海,从头至尾从上到下将渔网固定在一根根沿江走向排列着的竹竿上,竹竿牢固地插入泥地里,那块挂起的渔网就像一道排球网,有一人多高,从渔网这边走到另一边要绕一个大圈子。

渔笼尾部最为吸引人,不仅那儿能见到几尾小鱼,而且其构造也很奥妙,耐人琢磨。

渔笼尾部渐次缩小,形成一只大网袋,由一圈圈钢丝圈撑开。大网袋有内外两层,内层缩小较外层迅速,只有三只钢丝圈,至末尾一圈只有拳头大小的一个口子,以便随潮水回游的鱼儿钻入孔口。外层伸展得较缓,在稍远处结在一处,用一根小尼龙绳扎住袋尾,拴在一根木桩上。渔家收拾网里海鲜时,解开末口,可以从里面取出鱼蟹放入自己的小腰篓里。

渔笼就设在江边平时不浸漫江水的泥滩上,待潮水上涨,便整个儿淹没在海水中,连一根竹竿头也不易寻见。渔笼主人的收获就在潮落后笼底的海洋馈赠 鱼、蟹、鳗等等。

我们正指点网内的那一尾小鱼,其实网内没有比这一尾小鱼更大的收获了。

这时,隐约听闻到,四五百米开外的堤坝上有人在呼喊。

我与小张面面相觑。

小张,你听,不会是叫我们吧?我说。

不知道,这边没有其他人,约是在呼我们的。小张说。

会不在责怪我们呢?我担心着。

我们又没有解他的渔网,没取他的鱼,不会要紧吧!小张自我宽慰着。

万一别人偷过他的鱼,不是要怪罪我们了?我仍是提心吊胆。

堤坝上的渔民大叔呼喊了几声,见没有反应,就挽起裤筒,手里提了一杆长长的毛竹冲担,就是用来担柴用的两头尖尖的竹竿,另一手执着一把厚朴的柴刀,气势汹汹地直扑而来。

我俩原本以为,有话可讲,有理可辩,没想到这位渔民大叔气急败坏没法理会,像古战场上的阵前战将,快马杀到,也不搭话,过来就舞动毛竹冲担,见人就要劈、刺、挑。照此看来,他家的渔笼可能遭到人家多次破坏,他恨得气不打一处来。

不好!小张快分头跑吧!我惊叫一声。

我俩岔开方向奔跑,静观渔民大叔怎么追赶。

小张是个文弱书生,平时缺乏锻炼,跑步自然是弱项。渔民大叔直奔他而去,看看将被赶上,我不能撇开小张不管,不能见死不救呀!于是我立定,向那个失去理智的渔民大叔厉声喝斥,那一刻,真有西班牙斗牛场中斗牛士斗牛般紧张。

住手,你要干什么?!

那渔民大叔一怔,约是见我这么猖狂,就弃了正在追逐的目标,转而朝我疯狂扑来。

我没有即刻就跑,而是要逗他过来追我,待那渔民大叔靠近我了,自己曾有过卸掉他毛竹冲担的念头,看见他另一手紧握着宽口柴刀,刀口寒气逼人,不免使我毫毛倒竖,万一在争持之际,他一刀劈下,后果不堪设想。只好且顾且退,我对跑步多少有些信心,那时候小巷开发区的生产基地,我每天清晨能跑一大圈,再说这位渔民大叔劳师远征,已成强弩之末,自己一时大意,腰际还是被他毛竹冲担劈划到皮肉,挂了一道血痕。看到渔民大叔咬定我不放,赶紧招呼小张: 回去帮我把堤岸边草丛中的皮鞋拿走。

渔民大叔追来的路是那里最为坚实的一片滩涂,脚陷下去不深,我返身回去已是毫无可能,而身前是一大片泥淖,脚陷下去有的没了小腿肚,深的要齐到膝盖,当时也不知哪来勇气,在一片泥淖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身后的追兵也时近时远尾随而来。在那数百米路上,定是甩不掉尾巴了,我努力朝堤岸上跋涉。腿脚酸了,喘息粗了,汗已流了,小张不见了。当时就一门心思跑,没想过用什么方法金蝉脱壳。

到了堤岸下,我不敢怠慢,手脚并用,向一两层楼房高的防潮堤岸攀爬。我真佩服那位竞赛对手,手里拿着物件,不知所用何种方法,还能快速爬上堤岸。

上了一条冷清的环开发区街道,我便有了智斗渔民大叔的一套方法了。

他这把年纪,在跑道上与我比速度,是跑不过我的,我经常练长跑,耐力好。他也有自知之明,他去堤岸缺口处骑来自行车,手擎毛竹冲担,像三国莽张飞举着丈八蛇矛杀奔而来,他骑车快,我偏在人行道外边悠着,他够不着我,即使有什么器械动作,被我抓住将他摔下自行车也够他受了。于是他弃车跑步追赶,跑步时间越长,我们距离越远。他离自行车远了,又去骑上自行车来追,他追上我又没用啊,他还是得下车,我还是会跑远。

追追停停,反复两三次,他也失去追逐兴趣,他也不追了,我也不跑了。我跟他说,你很能打架是吧?要打架,我去公司里叫一班人来跟你玩。其实,你若没有手中凶器,我早就将你打发了。现在,就算是我被你打伤,我们能放过你吗?你那个破渔笼还要不要了?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我印象中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他像是一幕哑剧里的另一主角,就知道追追杀杀。

他默默地骑上自行车走远了。

小张躲避在堤岸后的某个暗处,躲过了这一劫,不知什么时候溜回了公司,我找了好一阵子找不到他。

其实我也身单力薄,心理也极为脆弱,我处在危难之中,也渴望听到一声洪亮的喝斥,并得到援救。然而,多数情况让我失望,茫然无措。

那一晚上,或是次日晚,公司里的兄弟姐妹包括公司保安听到我和小张的遭遇,个个义愤填膺,定要还以颜色。于是,大家打着手电筒,连夜赶赴渔笼边,其时刚好潮水退却,七手八脚解开渔笼,拾得一条手掌阔的鱼儿,踹了几根竹竿子,解恨而归。

去车库边的食堂里煎了鱼,搬来一箱啤酒,畅饮了一番。

那一次以后,大家也少去渔笼边玩了,我也再没见过那位渔民大叔。